“我们修的直升机飞起来了”
【资料图】
■吴骁峰
“我们修的直升机飞起来了!”注视着窗外的直升机,二级上士马越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。
这一天,和往常一样,第76集团军某旅修理营机械技师马越,带领三排航修机组人员来到机械工间,学习业务理论。
和往常不同的是,马越似乎有些心事。他漫不经心地翻着《维护手册》,什么也看不进去。
几小时前,三排独立完成定检工作的一架直升机,被牵引器牵引到中央停机坪。不久后,这架直升机即将迎来一个重要时刻。
8时15分,机场滑行道上空响起驱鸟车发出的鹰啸声;特种车辆为直升机注油后,车辆发电机的轰鸣声逐渐弱了下来;两辆满载飞行员的大客车,呼啸着驶过修理厂房……
机械工间,仅与机场滑行道一墙之隔。这些声音清楚地传到三排航修机组每个人耳中。工间如此安静,身处其中,能够准确分辨出外界每一种声音的来源。
8时35分,大客车驶入停车位,驾驶员拉起手刹,刹车片抱死车轮,挤出一个低沉的声音——“哧”。好像休止符一般,这个声响让机场进入寂静——这是直升机发动机开车的前奏。
跑道上,飞行员到达各自战位。随着直升机发动机陆续开车,机场传出一阵持续而浑厚的声浪。
机械工间内,气氛愈加凝重。马越的手指捏住《维护手册》的一个页面,却没有翻动,生怕发出一丝响动。
8时57分,直升机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。旋翼旋起的风打在树上,透过机械工间窗户,可以看到树叶轻轻飘落。
一架架直升机掠地加速,飞离本场。跑道上的声响,有节奏地减弱了。马越的指尖加了些力度,捏住的那页纸微微变了形,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。
“嘭”的一声,上等兵张承发撞门而入:“马班长,快看,我们修的直升机飞起来了!”
三排其他战友闻声涌出工间,来到厂房外,盯着这架直升机悬停、加速。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,马越来不及跑出厂房,站起身子直接推开窗户,半个身子探出窗框,伸着脖子扭头望去。
9时整,三排维护的直升机完成拉升,飞离本场。马越心中悬着的那颗石头,终于落了地。
这一刻,战友们已期盼多时——这是这架直升机完成某定检任务后的首飞,更是三排参与定检工作的“首秀”。
此刻,连长王永清最能体会三排官兵的激动与喜悦——三排,是新成立的建制排,全员平均年龄不到19岁,排长是刚毕业的中尉,骨干力量相对薄弱。此前,除了刚晋升二级上士的机械技师马越,其他人对这型直升机的认识,仅停留在书本上。
厂房里,王永清正在定检另一型直升机。站在操作平台上,他的目光也忍不住望向那架刚刚飞起的直升机。这同样是王永清的“首秀”——第一次独立完成该型直升机定检任务。
直升机腾空而起,直上云霄。这群修直升机的年轻人,也终于破茧成蝶。
一群修直升机的年轻人
■吴骁峰 王雲峤 谌睿
陆军第76集团军某旅修理营三排定检机组结束一天的工作。吴震摄
深夜,楼道的灯熄灭了,连队宿舍楼静悄悄。
机械技师马越坐在阅览室里,目光在机械员刘匡的机务工作日志上一行行扫过。对照项目和完成情况,他手中的笔在“检查人”这一栏写写停停。
“2月10日下午,进行直升机300小时定检时……和厂家沟通后,建议该部件返厂维修。”马越签下自己的名字,确认这一操作情况,并同意刘匡的操作建议。
这样的场景,是第76集团军某旅修理营三排机械技师马越每个工作日晚上的“必修课”。自从三排接手维护第一架直升机后,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。
谁都有恐惧的时刻,但勇气来源于认知
每一名机务人员,都有一本机务工作日志。这个巴掌大小的本子上,记录着机务工作中每一项具体工作,必须随身携带。
机械师、机械技师的机务工作日志封皮是绿色的,机械员、工具员的日志则是蓝色封皮。机械员只有通过放单考核并晋升为机械技师后,才能得到属于自己的“绿本”。
马越忘不了自己第一次在日志上“检查人”这一栏签字的场景。机械技师的职责之一,就是检查、判定机械员的每一步操作是否合乎规程。而后,他要把这个过程记录到自己的“绿本”上,同时在机械员的“蓝本”上“检查人”一栏签字确认。
签字,意味着对工作质量的认可,更意味着承担责任。
三排为第一架直升机做定检工作时,机械员张竞辉发现某部件有划痕后,随即记录在工作日志上并向马越报告。马越查阅了《维护大纲》,判定这道划痕深度属于正常值范围。
然而,到了签字环节时,马越却怎么也下不了笔。为了不让张竞辉看到自己没有底气的一面,马越让张竞辉去取《维护大纲》,再对照一遍那些其实早已烂熟于心的维护标准。
张竞辉并不知道,在他离开这5分钟里,马越独自用工具反复测量了3遍这道划痕,最后才有勇气签下自己的名字。
“谁都有恐惧的时刻,但勇气来源于认知。”如今,马越坦然说道。
“取得‘绿本’代表着技术被认可。”马越说,自己当机械员时最大的目标,就是把“蓝本”换成“绿本”。
等拿到“绿本”后,马越才意识到,什么叫“能力越大责任越大”。
内心同样泛起波澜的,还有下士雷旭东。入伍前,雷旭东所学专业就是通用航空器维修。从某航空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后,雷旭东怀揣满腔热情直招入伍,成为一名直升机定检机械员。
那时,雷旭东从未想过,完成“抄起扳手”这个动作,自己竟然要花整整15分钟来做“心理建设”。
那天,在工作平台上,雷旭东盯着工具员递来的工具,却怎么也下不了手。其实,他内心非常明确自己此刻的任务——只需拿起扳手,将固定螺帽拧松,然后取下来。操作简单至极,原本不需任何犹豫。
“要是没操作好,流程出错、弄坏机件,直升机升空出了问题……后果不堪设想!”第一次面对自己负责定检的直升机,雷旭东心中顾虑重重,甚至有些恐惧,完全不像科班出身的专业人士。
如今,翻开雷旭东的机务工作日志,扉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:“我必须去做,因为这是我的使命,我必须勇敢!”
谁都会犯错,但同样的错误一定要杜绝
“收工具,撤轮挡。”连长王永清清晰、浑厚的口令,响彻修理厂房,传到每个人耳中。这是直升机完成定检工作、拉出修理厂房进行试飞前的最后指令。
工具员张承发对这道口令期待已久。他不由得加快清点工具的速度。
机组全员早早把修理厂房大门推开,准备送出直升机。然而,时间分秒流逝,大家迟迟没有等到工具员的回复。
“张承发,不把工具箱装机,愣着干啥?”连长急了。
张承发背对直升机,红着眼睛,死死盯住面前的工具箱,仍没有回应连长的催促。
厂房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,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射向张承发。连长走近一看,上等兵张承发手中捧着一件破碎的随机工具。
“挡轮挡,推迟试飞交接计划。”连长只能重新下达口令。
定检工作相关法规明确,交接直升机需要保证所有部件和附件状态良好,随机工具也包括其中。现在,这件随机工具破碎,意味着整架直升机交不出去。
张承发蹲在工具箱前面,拼命回忆这个工具到底是何时碎的,却怎么也记不清。
“如果是战场上,我大概会因为延误时机而被处分吧……”随后几天,这名年轻的士兵总是耷拉着脑袋,干啥都提不起劲儿。
那天,张承发偶然路过连部,听到连长对班长说:“这件工具本身很脆弱,加之他经验不足,只顾清点数目,就没有仔细检查工具状况。咱们要多去引导,帮他树立信心。”
“大家都没放弃我,我哪有理由放弃自己?”张承发心里明白,工具员这个活儿并没有太高技术含量,加倍细心才能干得更好。作为三排首架直升机的工具员,张承发决心再加把劲儿,给后面的战友“打个样”。
趁着张承发传递工具间隙,马越来到工具箱边上。马越随手拿起放在工具箱上的一本小笔记本,只见小本上第一条记录写着:“上午9点45分,二排焦学乾借走一套机轮扳手,所有配件情况良好。”
马越翻着笔记本,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。他知道,这个年轻人正在蜕变成长。
当天收班讲评,马越说:“最近工作中,包括工具员张承发在内,大部分同志工作用心程度、工作标准有所提高。请大家用掌声以示鼓励。”
热烈的掌声中,张承发的耳边再次响起连长的话:“有失误不怕,勇敢去改是年轻人最大的特点!”
说起失误,马越也曾有过。一次操作过程中,要拆卸一个螺帽。马越觉得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工作,便带着套筒和扳手开始干。
只见马越用力瞬间,扳手一斜,与螺帽“交手”仅一回合,螺帽纹丝不动,套筒头却从螺帽上脱了出去。
马越暗道不妙。看到被自己拧花了的螺帽,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——几分钟前下达计划时,他还反复要求机组人员细致工作,切忌伤害机件。
见状,一旁的连长伸手向马越要过工具。“七分顶,三分拧。”只见连长用右手掌顶住套筒头与扳手的连接部分,使套筒头与螺帽紧密连接。而后,他才示意马越拧动扳手。
“拧花了不怕,我们刚开始,有失误是难免的。”连长语重心长地讲道,“谁都会犯错,但同样的错误我们一定要杜绝。”
部件上的螺帽很快拆了下来。望着连长离开的背影,马越感到心里一阵踏实。
后来,马越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:对单手操作没把握的工作,就用双手进行操作;对单人没把握完成的活,就喊来战友配合完成。“总之,没把握的事坚决不干!”他说。
要用自己的能耐,证明自己的价值
一路向西,车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都市,逐渐变成大片的农田,然后变成荒芜的山丘、连绵不断的山包……
刚从院校毕业的中士王冰冰,站在部队营门前远眺。目之所及,只有一段干枯的胡杨独立风中。
在营门口徘徊了2个小时,王冰冰才下定决心踏进去。“那时,我对这里的环境失望透了。”如今回忆起来,他这样描述当时的心境。
之后,王冰冰分到三排,成为一名定检机械员。一开始,他真有点看不上直升机定检工作——对照相关规程,对直升机部件和附件清理、检查、维修、更换,最后再组装回去,“毫无挑战性”。
王冰冰离开部队的执念越来越深。事情的转折,发生在一次定检流程小考核中。
那次,王冰冰麻利地完成相关部件的拆装与检修,时间比规定时限还快了80秒。他嘴角勾起得意的微笑,迅速报告:“已完成!”
“这里是不是没抹润滑脂?”连长指着一个部件接触面,平和地问了一句。
王冰冰得意的神情瞬间僵在空气中:如连长所说,他确实漏了这项工作。
王冰冰心中很是愧疚,除了对自己工作不细致的自责,还有另一番触动——给接触面抹个润滑脂,这么简单的一项工作,自己为什么做不好?
“工作简单,但不代表自己就能做好。”在定检工作反思会上,一向自负的王冰冰开始反思。
“要是连长来干,他一定不会有这样的失误。”王冰冰沉下心来,向连长请教方法。连长告诉他,技术活没有捷径,一定要工作前将维护规程翻透记牢,工作后勤总结反思。
从事机务工作以来,连长坚持每次工作后写总结。他希望有一天,自己每场工作所经历的情况,都能对后来人有点作用。
王冰冰就是那幸运的“后来人”之一。翻看连长的笔记时,王冰冰震撼不已。
在这本笔记本上,连长认真梳理步骤要点、注意事项、人员分工。他甚至记下了每场工作中每名战友的状态——
“要让马越稳住,脾气一急,容易乱使劲儿。”
“张竞辉是个急先锋,干活前要确保他熟知规程。”
……
王冰冰有些期待连长对他的点评。往后翻了几页,王冰冰如愿以偿——
“王冰冰有点自负,注意疏导,是个好苗子。”
现在,王冰冰也有了自己的总结笔记本。随着第二架次直升机定检工作结束,他想提升为空中机械技师的愿望越来越强烈。
“要用自己的能耐,证明自己的价值。无论身处何方,只要直升机在我手上,我就要确保直升机完好无损、万无一失!”王冰冰说,“我现在的目标,是成为和连长一样的人。”
最“笨”的方法,往往是通往成功的捷径
得知连长将带领三排完成首架直升机的定检任务,马越开始以从未有过的视角注视着连长。
尽管经历过4种机型上百架次直升机检修工作,但这次定检任务,是王永清在这一机型定检工作的“首秀”。带领三排这样一支骨干力量弱、全员经验不足的机组展开工作,难度可想而知。
“定检工作绝非单打独斗。”看着定检机组的年轻人们茁壮成长,王永清很欣慰,但他更明白,这群年轻人想要独当一面,技术水平只是部分要素,机组人员的作风建设、工作态度甚至更为重要。
三排定检第一架直升机所用工作时长,是正常机组完成同样任务的几倍。之所以用时超长,除了人员经验不足,和王永清选择的带教方式也有一定关系。
比起快速完成直升机定检工作,王永清更致力于思索“如何让三排成长得更稳”。在他看来,三排的进步幅度,取决于对风险的承受能力和严谨的工作态度。
这型直升机的定检工作清单上,共有十几项工作,数百个部件需要拆卸、清理、检修、组装。王永清要求机组每个人、每项工作全员过,每个部件人人经手,自己也不例外。
这种全员普学的方式,有利于每个人尽快进入状态、熟悉规程标准。首架直升机定检工作结束时,机组全员累计的工作量是巨大的。与此同时,每个人对部件的熟悉程度也跃升到一个全新的水平。
装备陆续列装,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,官兵们的每一步都得踩深踩实。“想要进步,肯定要吃苦。如果这苦能熬过去,三排一定能成功。”王永清身上的坚定与信心给战友们带来力量。很快,他们以成熟机组的业务水准,妥善交付第二架次直升机。
在王永清看来,最“笨”的方法,往往是通往成功的“捷径”。“别人能做到的,我们一定能做到;别人做不到的,我们也会努力做到。”马越说,“没有人天生就会做一件事情,但这个世界不会辜负每一个拼尽全力的人。”
和三排一起成长
■吴骁峰
6年前,我军校毕业,分配到第76集团军某旅修理营,被任命为三排排长。那时,除了我这个排长,三排没有一个兵。
直到那年年底,我突然接到老班长卢惠赛的电话:“你再也不是一个人战斗了!连里人员调整,我调到三排当班长,三排马上还要补充更多新鲜血液。”
在修理营,独立完成直升机的定检工作,意味着“开花结果”——形成战斗力。三排虽然有了人,却因为种种原因,我们的“花”开得特别晚,“果子”也迟迟结不出来。
这一等,就是一年多。按照专业划分,二排和三排干的活本该是一样。二排人员年龄层次比我们“老”,业务能力比我们强,处处把我们三排甩在后面。每当看到二排排长带着队伍定检直升机,而我们只能坐在连里学理论时,我很不甘心。
那天,机械技师马越打电话告诉我:“咱们排独立定检的第一架直升机交付后,成功飞起来了!”听到这句话,我的眼泪再也噙不住了。
从零起步,三排定检的第一架直升机飞了起来,这期间战友们付出的努力不言而喻。我打心眼儿里为这群年轻人感到自豪。
那时,我便萌生一个念头:一定要把三排这群年轻人的经历写下来。如果可能,等我们的故事发表在报纸上,还要把这张报纸放进连队荣誉室里珍藏。
如今,我已经离开三排有一段时间,却总情不自禁想起和三排战友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。当年,三排的年轻人虽然成长得有些慢,但我们从未放弃。能和三排战友们一起参与定检工作是我的幸运。
伴随直升机高飞远航,三排年轻人茁壮成长。连同我在内,三排的每一个人都会在某一天,离开曾经小心呵护的“战鹰”。曾经一起挥汗的年轻人,终会老去。然而,年轻战友相互支撑蜕变的痕迹,注定将刻进我们每一个人的成长航迹中。
▲本文刊于3月17日解放军报05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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